雾气缭绕,冷风刺骨,鬼泣林中,双人游变成了三人行。
越无咎背着双目失明的钟离笙,薄唇紧抿,一张俊脸无甚表情,施宣铃则在前方一边寻找出路,一边做着记号。
这鬼泣林实在邪门,能进不能出了,他们一直在反反复复地兜圈子,彻底被困在了这里。
施宣铃担心钟离笙的眼睛,只想快些出去,带来的水和干粮也快不够了,得尽快找到出路才行!
背了一路,越无咎一声也未吭,他已然知道事情的全部经过了,钟离笙的眼睛到底是为了宣铃才变成这样,他不能扔下他不管。
可心里又总是隐隐有些说不出来的滋味,石洞里两人紧紧抱在一起的那一幕,不知怎么,不断在他的眼前晃着,他胸膛似有一口气憋得慌,想要发泄出来,偏又无处可使。
找了大半天的路,依然一无所获,三人决定停下来休息一会儿,喝点水,吃些干粮,暖暖身子再继续找出路。
越无咎将钟离笙放在了一棵大树下,钟离笙如今双目不能视物,进食不太方便,施宣铃正想要喂他喝水和吃东西时,越无咎却抢先一步,坐到了钟离笙身旁。
“我来喂他。”
钟离笙冷哼了下,当然知道越无咎的小心思了,他又怎会让他得逞呢?
当下小鲨鱼靠着树干,脑袋微不可察地一偏,那干粮便洒了他一身,他立刻叫唤起来:
“越无咎,你是故意的吧!真是笨手笨脚的,一点也不会照顾人,让宣铃那丫头来喂我,你离我远点儿!”
“咔嚓”一声,越无咎握紧手骨,深吸口气,按捺住满腔怒意,沉着脸道:“钟离笙,别得寸进尺,你是什么三岁小孩吗?净耍些见不得人的把戏。”
他没好气地捡起掉在钟离笙身上的饼子,一边发狠地往他嘴边塞,恨不能噎死他一般,一边又恶声恶气地道:“还有,宣铃同你很熟吗?叫得那么亲热做什么,她又凭什么照顾你?”
钟离笙别过头,不去吃那饼子,反而挑眉哼道:“我们几番同生共死,还一起在石洞里睡了一夜,你说我们熟不熟?”
又是“咔嚓”一声,饼子被捏碎了。
越无咎手上青筋暴起,钟离笙却勾起唇角,好不得意,眼看两人之间气氛剑拔弩张,施宣铃连忙道:
“别耍嘴皮子了,这都什么时候了,快点吃完东西一起找出路吧!”
她不由分说地捡起那些碎饼,一边喂着钟离笙,一边道:“你少说话,多吃点儿,这林子真的跟迷宫一样,还不知什么时候能绕出去呢?再拖下去,我真怕你扛不住,如果你这眼睛真的瞎了,我……”
“瞎了正好,你不是说过,会照顾我一辈子的吗?”
钟离笙趁机又抓住了施宣铃的手腕,故意当着越无咎的面,重重强调道:“还会做我的一双眼睛,带我领略世间万物,看遍四时繁华,永远陪在我身边,不离不弃,你这话现下还算数吗?”
施宣铃挣开钟离笙的手,往他嘴边又塞了些吃食,无奈道:“算数算数,你别总是咒自己瞎掉了,你不会有事的,出去后我一定会医好你!”
钟离笙顾不上吃东西,长眉一弯,笑得得意洋洋,故意大声喊道:“某人听见了吗?要不要我再问一遍呢?”
“行了,钟离笙,少玩这些幼稚的把戏了。”
越无咎深吸口气,知道钟离笙是在故意激怒自己了,当下皱着眉头,毫不客气地道:
“宣铃心善纯真,允诺照顾你一世乃是出于责任,若你双眼当真好不了了,别说是她了,我也会亲自照顾你一辈子!”
他说话间抓起了施宣铃的另一只手,意味深长地道:“毕竟我与宣铃会做一世的夫妻,她的责任也是我的责任,我不介意在与宣铃白首偕老之时,身边多一个孤零零的盲人老头。”
那“孤零零”三个字咬得格外重,果然戳痛了小鲨鱼的小心脏,他手中玄铁折扇瞬间飞了出去——
“你他娘的咒谁呢?你才一辈子孤零零的呢!”
越无咎眼皮子也不眨一下,凌空接住了那把折扇,冷冷一哼:“眼睛都瞎了还想着跟人打架呢,省省力气吧,还是想想怎么离开这!”
*
月上中天,夜风呼啸,鬼泣林的天似乎黑得格外快,三人找了一天出路,却到底一无所获。
外头实在太冷了,没办法,他们只能又回到了那個石洞过夜。
施宣铃小心翼翼地倒出清水,凑在钟离笙跟前,温柔地替他擦拭着眼睛,那毒液侵蚀的滋味应当是极不好受的,施宣铃担心钟离笙会有些疼痛,一边擦着,还一边贴近他轻轻地吹着气,试图减缓一些他的痛苦。
可哪有什么痛苦,从越无咎的视线望去,钟离笙那厮分明快要“爽”死了!
他微微仰着脖子,喉头动了动,唇边露出了一抹轻佻的笑意,任施宣铃贴在他身前,呵气如兰间,温柔地替他擦拭着眼睛,一副极为“享受”的模样。
越无咎见他这厚颜无耻的样子,心头升起一股无名怒火,呼吸急促间,手骨也在袖中捏得咔嚓作响。
洞内本就狭窄,只能容纳两三人,原先只有施宣铃与钟离笙还好,可如今又多了一个越无咎,空间便显得更加窄小了。
施宣铃为了替钟离笙擦拭眼睛,不得不与他近身相贴,昏暗之中,钟离笙扭动了一下脖子,双唇便似无意地擦过了施宣铃的手腕,铃铛声随之响起。
钟离笙唇角微扬,又悄然凑近一些,脸颊贴着施宣铃白皙纤细的手腕,一双唇更是近在咫尺,瞧着都快吻上施宣铃的耳垂发丝了。
施宣铃却专心地替他擦拭着眼睛,毫无所察,倒是旁边的越无咎额角一跳,再也忍不住,厉声喝道:“钟离笙,你做什么呢!”
他一把揽过了施宣铃,不由分说地夺过了她手中的帕子,狠狠地甩在了钟离笙的脸上。
“让开,我来给他擦!”
大手抓着帕子重重往下一按,疼得小鲨鱼立时倒吸口冷气,破口大骂:“越无咎,你他娘的干什么呢!耍什么阴招,想把老子眼皮都擦破吗?没瞎都给你戳瞎了,你安的什么心!”
“到底是谁在玩阴招,见好就收吧,一个大男人装什么装,眼睛当真很痛吗?我瞧你分明挺享受的啊?自己有手有脚,干嘛让别人服侍?”
说着,越无咎直接将那手帕塞进钟离笙手中,不耐烦地冷哼了声:“拿好了,眼睛是你自己的,你爱擦不擦!”
一下从温柔乡掉进了冰窟窿里,这叫钟离笙怎么咽得下这口气,他猛地伸出双手,往越无咎身上一扑。
“他奶奶的,别以为小爷瞎了就打不过你,我掐死你这个龟孙!”
两个血气方刚的少年滚在了一块,差点将施宣铃都挤出了洞外,一片吵吵囔囔间,施宣铃气得往他们身上狠狠一踹。
“住手,别闹了,再闹我把你们两个都扔出去!”
月光摇曳,冷风萧萧,寒意弥漫在整座鬼泣林中。
好一番闹腾后,山猫大战鲨鱼这出戏总算落下帷幕,三人挤在石洞里,准备歇息了。
这石洞狭窄不堪,偏偏越无咎与钟离笙又都长得高,手长腿长的,挤在一起难免会有碰触。
越无咎不太适应与其他人这般“亲近”,可若是自己不夹在中间,钟离笙怎么都得跟宣铃挤在一块了,没法子,他只能忍着别扭,将就着跟钟离笙贴在一块了。
“喂,钟离笙,你睡觉打呼吗?”
“什么玩意儿?小爷还想问你睡觉磨牙吗?跟你挤一块儿我还不乐意呢,真晦气!”
两个少年相互嫌弃,你看不惯我,莪看不惯你,同时翻了个白眼,冷冷一哼,各自背过身去。
长夜漫漫,冷风萧萧。
越无咎好不容易合上眼睛,却迷迷糊糊地没睡多久,就被活生生地冻醒了,呼吸间都冒出了白气,不是石洞里太潮湿阴冷了,而是——
钟离笙全身散发着清寒之气,躺在那里宛如一个大冰块般!
越无咎扭过头,伸手往钟离笙身上摸了摸,他却一动不动,毫无反应,越无咎终于察觉到不对:“喂,钟离笙,快醒醒,你怎么了?你别吓人啊,快醒醒!”
施宣铃也被这动静闹醒了,脑子尚昏昏沉沉时,耳边已经传来越无咎焦急的声音:“不好了,宣铃,钟离笙那家伙好像被冻死了!”
这一下犹如一道惊雷般,瞬间将施宣铃劈得清醒过来,她一激灵,立刻手脚并用地爬到了钟离笙身边,搭在他手腕上替他把脉。
还好,脉象虽然微弱,却并未断绝。
可钟离笙不知道怎么回事,全身冷冰冰的,躺在那一动不动,就连双唇都开始发白了,这情形瞧着就不对劲,诡异万分!
“他中了白蝙蝠的毒,可白日里都还好好的,甚至还退了烧,我以为他都好转了,怎么会……”
难道,难道跟他喝了她体内的至阴之血有关?
一时间,施宣铃心乱如麻,在青黎大山里,珍稀的至阴之血是可以解毒入药的,所以她才尝试着喂给钟离笙喝,但她却忘了,至阴之血与其他药材混合在一起时,药材中和了至阴之血的寒性,这才有解毒疗伤之效,但若直接给人服用至阴之血,那人的身子恐怕会受不住!
难道,难道真是她害了钟离笙?
“小鲨鱼,小鲨鱼你醒醒啊,你别吓我啊……”
施宣铃心急如焚,不住推着昏迷不醒的钟离笙,如今他们被困在这鬼泣林中,她金针没带在身上,药箱也搁在了澜心小院里,手边什么工具与药材都没有,既不能施针,又无药可喂,难道真要眼睁睁地看着钟离笙躺在这,一点点变成个“冰疙瘩”吗?
“不行,不能这样干耗着了,一定得让他暖和起来,不然他真会冻成冰块的!”
施宣铃心急如焚,旁边的越无咎抿紧唇,也不废话,直接将钟离笙扶了起来,双手抵在他后背上,“我来!”
他墨眸深深,调息运功,双掌为钟离笙输送着源源不断的绵长内力,施宣铃守在一旁,却发现钟离笙的手脚依然冷冰冰的,脉象也虚弱无比,那些内力似乎根本填不进他体内!
越无咎也很快发现了这异样之处,喘息着收回了双手,额上渗出了细密的汗珠。
“不行,他身体好像结了一堵冰墙般,将我的内力全部挡在了外面,根本吸收不进去!”
眼看钟离笙的气息越来越微弱,施宣铃急了,忽然冲着越无咎喊道:“阿越,你脱衣服,快脱衣服!”
越无咎身子一僵,立马明白施宣铃想要他干什么,他喉头动了一下,有些抗拒地道:“非得,非得如此吗?”
“当然了!”施宣铃都已经恨不能上来扒拉他了,她急得声音都在发颤:“你脱掉衣服跟他搂在一块,为他取暖!别再耽误时间了,你不脱我可就脱了!救人要紧,你别害臊了,反正你们两个都是男人,谁也占不了谁的便宜,谁也吃不了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