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是我,我怎么可能会害你。”母亲摇头,神情慌乱,向后退走。
“是啊,虎毒还不食子呢。”我的声音逐渐冰冷道。“人人都期盼自己的孩子成龙成凤,然而第一名只有一个,那么多父母恨铁不成钢,因为他们的孩子连我的脚跟都赶不上,有的人偶尔考一次满分与我持平都沾沾自喜,却意识不到他们能考满分是竭尽全力,而我之所以满分,是因为分数只有那么多,我小学的时候就已经把初高中的试题烂熟于心,我想跳级,你说那样太招人惦记,我跟一帮蠢货在一起浪费那么多年时间,好不容易熬到头,七省状元的名衔却被他人夺去。”
“妈知道你这些年辛苦。”母亲眼眶通红说道。
“你不知道。”我摇了摇头说道。“这些年我尊严尽失,很多次想要了结自己,但想到你的病还没治好,我都放弃了,我向来听你的话,从不惹你生气,我知道家里没钱,所以在外被人欺负都不敢还手,你不明白一个天才被人嘲笑,被人当狗一样践踏是多么无助。”
母亲哽咽,说不出话。
“妈,昨晚我见到父亲了,父亲说,你从始至终都知道我高考状元被顶替的事情,我不相信,我只问你一个问题,这件事情你到底知不知道,只要你说你不知道,其他任何事情我都不怪你,我的仇也可以不报,我带你离开大凉山,我们娘俩继续过简单平凡的日子。”
母亲抹着眼泪,脸上反而露出一丝解脱的神情,她说道:“我知道,我从始至终都知道。”
“为什么?”我心中怆然,崩溃询问。
母亲说道:“当年你父亲被埋,我是想去救他的,但是黄瘸子把你抱给我,让我想清楚再做决定,我不远万里带着你从苗寨逃到大凉山,就是想让你过平凡人的生活,但谁知道,你读书之后,命相易轨,成了状元命。”
“你为什么非要我过平凡人的生活?”我问道。
母亲说道:“因为你是苗疆大巫的后人,苗疆巫蛊之术曾经让整个道门闻风丧胆,多年来,苗疆一直被道门的人针对,你外公是最后一代苗疆大巫,他带领族人们和道门争斗多年,整个苗疆一脉被屠杀殆尽,他自己也被废去道行,最后含恨而终,苗寨是我们最后一个分支,区区百余人,苟延残喘多年,你外公临终前说你天资过人,可以重振巫族一脉,但我不同意,我的孩子,我只想要他健健康康地活着。”
“那你为什么要把我八岁以前的记忆封印?”我直接问道。
母亲说道:“你小时候大部分的时间都是和你外公在一起的,你外公虽然被废了道行,但他一心想要复仇,我怕他教给你巫蛊之术,巫蛊之术在道家之人的眼中就是邪魔外道,一旦使用被人发现,他们不会放过你。”
“巫蛊之术不也可以救人吗?”我问道。
“谁管你是不是用来救人,道家的人对巫族的态度就是见一个杀一个。”母亲说道。
“那现在的生活你满意了吗?”我长舒了口气问道。“为了躲避莫须有的灾祸,卷进了另一场灾祸之中,蜗居在这个鸟不拉屎的地方,我成了一个人人可欺的废物,你满意了吗?”
母亲摇头,说道:“我也不想这样的,我只是想给你一个像正常孩子一样的成长环境,给你一个不颠沛流离的家。”
“那父亲呢,你是苗疆大巫的女儿,生来就会给人下蛊,你在父亲体内种了蛊,知道他在哪里,为什么那么多年不去找他?”我神色黯然问道。
母亲说道:“当年我已经劝过很多次你父亲了,他太固执,他要把发现矿脉的事情上报,他根本不知道人心有多险恶,更不知道龙虎山所代表的意义是什么,大凉山的矿脉是张家三位老祖在龙虎山的立足之本,那天晚上我已经告诉过他,他此去必然无回,可良言难劝该死的鬼,你父亲不信邪偏偏要去,就算我救他出来,也斗不过张家,反而引得全家被灭口。我只会一些简单的巫蛊秘法,一旦下蛊被龙虎山的人发现,不仅是我,你也难逃一死。”
我心中惶惑,这十几年的委屈,憋了一肚子的话想要质问眼前这个女人,我甚至已经想好了世上最恶毒的话来攻击她,可我说不出口。
“我给你跪下吧,这些年,让你遭罪了。”
母亲说着,扑通一声跪在我面前。
我眼泪在眼眶里止不住打转,刚要扶母亲,她却一头栽在地上。
“妈,你怎么了?”我连忙扶住母亲,发现她脸色煞白,身上冰冷,带着活人不该有的僵硬。
母亲怔怔地望着我说道:“这些年我心中一直煎熬,害怕这一天的到来,不知道该如何跟你开口,当年你高考失利,我就察觉不对劲,我的儿子这么聪明,怎么可能才考那么点分数,但是无论我问谁,都没人敢说,那时我就已经猜出是张家人在搞鬼,我去找了张保,张保只问我还想不想让你活,我害怕,只能忍气吞声,但我没想到第二年你再次落榜,我便猜到你是又被张虎顶替了,所以当你决定再次复读时,我不知道该怎么办,我看你锤头懊恼的样子,我心里也难受,但是我不能告诉你,你那时候脾气冲,知道了真相会去找张家拼命的,我以为以后的日子会渐渐好起来,我每天都为你祈祷,心中却越发煎熬,因为你变得越来越隐忍,越来越自卑,懂得卑躬屈膝,懂得为了我跪下来去求别人。”
“妈,先别说了,我送你去医院,你的身体出问题了。”我抱着冰冷的母亲,声音发颤道。
母亲摇头,说道:“其实在三天前,我就已经没了生机,我用苗寨秘法给了自己三天的寿命,就是想把心里的秘密告诉你,在你问我之前,我还在犹豫要不要让你这么忍气吞声地活一辈子,现在把该说的都说了,心里终于舒坦了些。”
“可是,白天时候你还好好的。”我哽咽说道。
母亲说道:“人总是要面对现实的,你说的对,我为了躲避莫须有的灾祸,把你卷进了另一场灾祸之中,是我不对,妈一介女流,胆子小,当年我看着你外婆被杀,你舅舅才八岁就被吊死在苗寨的定风珠桩上,我害怕他们那样对你,却还是害了你。”
“我不怪你了。”我攥着母亲冰凉的手说道。
母亲的脸上露出笑意,她摸着我的脸,手指慢慢挪向我的额头,指尖触碰我眉心的位置,一瞬间我的脑海中闪出无数画面和无数个声音。
“我把你的封印解开了,这人间险恶,以后你就大步地往前走,用尽全力地活下去。”
母亲说着,气息颓靡,如人死灯灭。
她的声音越来越小,直到眼神涣散。
“阿凉啊,以后要好好吃饭,天冷了,多添件衣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