休息了大约两分钟,赫斯塔重新站了起来,准备拉着推车继续往前走。
“那个,”安娜的声音再次响起,赫斯塔回过头,见安娜右手食指与中指间又夹了一支烟,她晃了晃右手,眼睛因为微笑而眯成了一条线,“你介不介意我……?”
“……随便吧。”赫斯塔不甚在意地收回目光。
老式打火机“咔嗒”一声响,安娜点燃了指尖的烟。她前后看了看,此刻通向码头的道路宽阔空旷,大部分游客已经因为先前的警报和地底的诡异爆炸选择了撤离,只有赫斯塔正带着她一路前进。
安娜望着赫斯塔的背影,“刚才你站起来的时候,我还以为你要冲下去。”
赫斯塔嗤了一声,“我这个……样子,能……下哪儿去,去了也是……添乱。”
安娜望着赫斯塔的背影,笑起来:“你拎得蛮清楚的嘛,万一她们本来能全身而退,结果你下去了她们反受拖累,到时候再生出什么变数,就不好了。”
赫斯塔停下脚步,她面色通红地回过头,耳边的头发全都粘在了湿漉漉的脸上。
“不好意思?”赫斯塔瞪着安娜,“你说谁是拖累?”
安娜适时地眨了眨眼睛,她看向别处,并悠闲地点了点烟灰。
赫斯塔继续往前。
“你叫简,对吗?”
赫斯塔没有回头。
“刚才背我上来的那个小姑娘说,你们在升明号上的同伴给你们发了一条消息,让你们不要在外面逗留,来了就尽快登船……你是因为这个原因才想着尽快登船的吗?”
赫斯塔依然不答。
安娜撑着脸,“但你确定给你发消息的这个人,真的是你们的同伴吗?”
赫斯塔仍在往前走,安娜望着她,刚才的一瞬赫斯塔好像有片刻的迟疑……但它发生得那样短,以至于安娜也不能确定自己究竟有没有看错。
又过了一个四十米,赫斯塔再次停下歇息。
“有……四个选择,”赫斯塔突然说,“下去找人,待在原地,随游客撤离……还有,上船。”
“嗯哼。”
“下去找人……行不通,刚才已经说过了。”赫斯塔的眼睛半睁着,“待在原地,不是好选择,如果……底下确实有螯合物,它也很有可能从某个逃生通道——甚至就是从我们附近的那一个,冲出来……所以,我们最好得……离开那片地方。”
“嗯,有道理。”
“接下来,是和人群一起,往……陆地方向撤退,还是……向船只靠拢……”
赫斯塔喘息着皱紧了眉头,她伸手抹去额头沁出的汗水,顺手在地面甩出一小块水渍,安娜就在这时递过来一个银色的水壶。
“多谢。”赫斯塔拧开盖子,刚要靠近嘴边,忽然嗅了嗅壶口,“……是酒?”
“对。”
赫斯塔不可置信地看了安娜一眼,她重新拧上盖子,把银壶丢回到安娜怀里。
安娜接住了水壶,自己喝了一大口,“你刚才的话没说完呢。”
“如果短信为真,那么……登船是正确的选择;如果不是,那我……就更加不能往陆地方向走。”
“为什么?”
“螯合物警报已经……响了这么久,始终没有其他水银针赶过来……我,就更应当出现在显著位置,而不是,藏身于人海。”赫斯塔看着安娜,“否则,你想让那些普通人……因为我个人的胆怯,而受到……牵连吗?”
安娜咂摸了一会儿:“……所以你把我带上了?”
“你说呢。”
“我还以为你是为了保护我不受伤害?”
“我和你很熟吗我保护你不受伤害……”
安娜笑了笑,“无论如何,感谢你没有把我留在原地……原本你可以走得更快。”
“不客气,也不是为了你,”赫斯塔重新站了起来,她再次握住了拖车的把手,“你和司雷……是怎么认识的?”
“司雷?喔,你说那位警官……”安娜想了想,“我想我应该不认识她,我认识吗?”
“算了,当我……”赫斯塔再次开始行走,她艰难地从牙缝里挤出两个字,“没说。”
远处的船只渐渐变成具体的庞然大物,甲板上的船员显然是看见了正在缓慢朝码头靠近的赫斯塔与安娜,他们分出了一些人手,扛着船上的轮椅往赫斯塔的方向跑去。
“你知道‘升明号’这个名字是怎么来的吗,简?”
“……不知道。”
“这是南十四区古代一位帝王的年号,他和他那个时代的一切在南十四区的历史上留下了浓墨重彩的一笔,”安娜轻声道,“这艘客轮以他的年号命名,大概是期望这艘船的启用能够重新振兴十四区的旅游业,就像升明帝在周金之乱中开启一个盛世一样。”
“是吗。”赫斯塔心不在焉地应和。
“但实际上,这艘船出了十四区以后,还有另一个名字,一个非官方的昵称,”安娜顿了顿,“你知道叫什么吗?”
赫斯塔停下了脚步,她看见不远处身着制服的几个船员正推着轮椅向她走来,她松了口气,如释重负地蹲在了安娜旁边。
“……叫什么?”
“阿蕾克托号,”安娜笑着道,“就是你在展馆里提到的那个神话人物,降罚者,阿蕾克托。”
……
“司雷和图兰走到哪里了?”
“她们分别在2号和16号逃生通道,在队伍的最后面。”
“有画面吗,调出来看看。”
在海底负一层东阿尔法区的某处监控室里,千叶正一个人盯着眼前的屏幕,画面上同时出现了表情严肃的司雷和图兰——司雷怀里还抱着一个孩子。
“还有多少人在地下?”
“目前建筑主体中已经没有滞留者,但1号、6号、15号逃生通道中还有正在爬升的生命信号。”
“预计多久清空?”
“算上所有人抵达安全地带的时间,至少还需要四分钟。”
“……那么久。”千叶重新坐回了身后的椅子上,她一脚蹬柜,在监控室光滑的地面上滑行,“简现在登船了吗?”
“看起来还没有,因为安娜还在陆地上,我想她们应该在一块儿。”
“好吧,那就再等等……”
整个监控室陷入沉默,千叶盯着秒针的指针,一语不发。
忽然,她想起了什么,抬起头,“话说我应该怎么称呼你?你现在是日蚀、帕兰、还是别的什么人?”
“零。”一个女声从千叶的耳机中再度响起,“这是安娜女士给我的名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