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哦?”听萧良说起今年的房地产不好做,许建强敛起眸子,也不想轻易露了怯,笑着问道,“萧干事对房地产也有研究啊?”
“也谈不上研究,也就大体了解一些吧,”
萧良磕着瓜子,说道,
“新中国成立之初,当时国内还留存战争的残骸,当时的经济制度还没有完全建立、统一起来,即便有房地产业,也可以说是一穷二白,没有太多可研究的地方。从五八年起全国的房地产都收归国有,一直到改革开放,国内经济建设的重点是发展重工业基础,全国可以说都不存在完全意义上的房地产市场。改革开放了,中央提出‘出售公房、调整租金、提倡个人建房买房’的设想,同时还拉开住房制度改革的序幕,房地产市场才可以说迎来真正的萌芽期。九二年南巡讲话,国家提出经济发展要进一步加快步伐,房地产市场则迎来第一波真正的高潮。可惜是又赶上第二波党政机关及国营企事业职工干部下海经商大潮,大量的投机客涌入海南、北海、大亚湾等地炒地炒楼,一下子滋生太多泡沫,海口房价短短一年半时间暴涨四五倍,迫使国家不得不紧急刹车。一方面直接禁止房地产企业上市,一方面大幅收紧各地银行对房地产企业的放贷,海南等地楼市泡沫应声而破。这些报纸上都有刊登,我估摸着东洲这两年房地产的发展,虽然远不如海南那么疯狂,也没有机会产生太多的泡沫,但也应该很难完全不受影响吧?”
这跟十年八年之后互联网经过一定的发展,很多人都被信息大潮冲刷过几遍,能随便就着国家经济产业政策吹几句牛逼的时代不同,九四年民众获取信息的主要渠道,还仅局限于电视、报刊、杂志这些传统媒体。
即便萧良说的这些信息诸多报刊媒体都有刊登,但不要说东洲市了,整个江省又有几人,能在这个年代将建国四五十年国内房地产行业的发展历程,如此简明扼要的梳理出来?
许建强虽说辞去公职下海做地产有两年多时间了,但他自己就做不到这点。
他怔怔的看着萧良,问道:“你工作之前学的是经济?”
“我本科读的是应用化学,平时没事喜欢瞎看报纸,”萧良风轻云淡的说道,“吹牛逼是谁都不怵的……”
“我给你点根烟,你再多吹点。”许建强笑着给萧良、袁文海发烟,认认真真的拿打火机给他们两人点上。
二三十年后泛华建设在省内也只能算小有名气,有一定规模,但也没到被媒体大书特书的地步。
萧良前世也有相当长一段时间搜集研究东洲市潜藏在水面之下的种种黑幕材料,但都没有直接涉及泛华建设的。
因此,萧良此时对泛华建设什么情况,还真是一无所知,刚才酒局上许建强也非常低调没有谈泛华建设的事。
不过,东洲市这两年开发建设的商品住宅小区屈指可数,建设周期都比较长。
再看许建强的年龄都未必有三十岁,身上还有明显的公职人员痕迹,推测他下海经商的时间不会太长,可能就是这两三年间的事情。
萧良猜测泛华建设在东洲市可能就开发了一两栋商业或写字楼。
萧良接下来就重点谈了此时刚刚处于萌芽阶段的写字楼、商住两用楼开发建设以及正如火如荼的街道商业以及九十年代之后方兴未艾的百货大楼、大型购物中心等第二代商业形态在国内的发展状况。
随随便便也就说了一个小时。
孙菲菲、隋婧都有些傻眼了。
就算她们心里还是倾向认为萧良在胡扯,但也没有见过这么能扯的。
“隋婧,你之前没有跟萧干事说过泛华建设吧?”许建强有些难以置信的问隋婧。
隋婧白了许建强一眼,说道:“一个月前我还把他当强奸犯抓呢!许大老板,你以为你是谁啊?”
许建强往后抹了一把头发,跟萧良说道:“我不是很了解你此时所在村办企业的情况,泛华建设倒是特别缺一名懂业务的副总经理,薪资都可以谈的。”
“许大老板你傻了,你没听出他纯粹是吹牛逼吗?”隋婧惊讶的看着许建强,说道,“泛华建设真要缺副总经理,你为何不去北京随便找个出租车司机啊?”
北京出租车司机能侃,九十年代就出名了。
“隋婧,你别捣乱,”许建强看着萧良,说道,“我是诚挚邀请你加盟泛华建设,不是开玩笑。我辞去公职下海经商,对情势发展估算乐观了一些,现在泛华建设确实遇到一些问题,但你放心,不是拉你加入一个烂摊子。目前泛华建设所遇到的问题都还是可控的,并不严重。不过,跟我预期的还有点差距,难免会有些挫折感,特别需要有一个头脑清醒,对这个行业有足够认识的人,帮着一起理理思路,把业务做顺过来……”
“我刚刚调到云社下面的一家村办厂,接手一摊子事,也不是说想丢就能马上丢下的。”萧良婉拒道。
房地产行业想要迎来真正的高速发展期,要等到七八年后的零一、零二年。
不要说许建强这时候只是许诺给他一个副总职位,就是直接拉他合伙,萧良也会拒绝掉。
不过,许建强肯定要远比乐宥、周军这些人值得高看一头,萧良也想保持跟他的接触,说道:“当然,许总要是不介意我这人习惯性嘴上跑火车,没事坐下来喝喝茶,我却是想着多蹭许总几根烟的……”
许建强这时候总算知道袁文海、隋婧为何会如此看重萧良,也猜到泛华建设一个副总位子以及十万、二十万年薪真未必能打动这样的人物,但泛华建设毕竟不是他一个人说了算,此时也没有办法给出太高的承诺。
许建强当即将萧良的联系方式,家里、单位的电话以及寻呼机号码都认真拿本子记了下来。
之前在酒桌上,他了解到案件过后有一个多月萧良并没有联系袁文海,他也担心错过今天,都不要指望萧良会主动联系他。
当然了,孙菲菲、隋婧对国内的经济形势、房地产行业发展,特别是商业地产及写字楼都没有什么清晰的概念,反而觉得许建强的表现有点夸张了。
至于听萧良胡吹一通,就表现得如此求贤若渴吗?
差不多到十点钟,萧良说他跟袁文海难得见面,可能还要聊很久,不想耽搁许建强宝贵的休息时间,他就不搭许建强的车回市区了。
许建强心想萧良接下来说话可能跟袁文海调去云社有关,谈话比较私密,就站出来与孙菲菲、隋婧先告辞离开——隋婧明天还是难得的休假,说好要到市区陪孙菲菲过夜的。
待许建强他们离开,萧良才正色问袁文海:“老袁,你这次调到云社,是抱住了哪条大腿?”
“我要有什么大腿可抱,也不用等到现在才调到乡镇做所长了。说起来,我自己也觉得很奇怪啊,我真没有找人送礼,”
袁文海自嘲笑道,
“陈申现在是勉强能开口说话了,但这辈子估计都没有办法下床,局里决定给他申请提了一级办病退,再加上其他一些人事调整,可能这次局里位子比较宽裕,也总算有人良心发现,想到我这些年没功劳也有苦劳,该提一提了!怎么,你那边什么情况,问这么严肃?”
萧良微微蹙着眉头,说道:“我这边情况比较复杂,我要跟你交个底,你看要不要跟我保持距离。”
“怎么,你担心肖裕军关进监狱没两年就会出来?”袁文海问道,“基层可能是比较复杂一些,但这些货色也不能翻得了天啊。”
“情况可能还要复杂一些,”萧良苦笑道,“你应该听说过陈富山案吧?”
“前市委书记陈富山,我肯定听说过啊,”袁文海好奇起来,问道,“当年修徐东公路,是东洲第一次大规模自筹资金搞基建,改善闭塞的交通环境,但这条路牵涉到的利益太大,不仅最初规划的路线几次修改,最后建成的质量也极其堪忧,才过一年就要大修。陈富山震怒之下,想要彻查徐东公路贪腐案,听说陈富山还想调查船机厂的问题,但没有等到他出手,就先被人搞下去了。可惜啊,陈富山要是还在台上,东洲这两年发展不至于停滞下来!”
“哦,你对陈富山案也很了解嘛!”
萧良当年对陈富山案的背景进行调查,但只追溯到徐东公路贪腐案,他还以为徐东公路在修建前规划有过修改,只是正常的调整,没想到会另有隐情,暗感难怪他九七、九八年着手调查徐东公路贪腐案的资料,总觉得差了点意思。
前世他也没有查到陈富山案,还跟他爸曾工作过的船机厂存在牵连的可能。
当然了,当年他爸对很多事都讳莫如深,闭口不提,他前世只能从外部寻找相关资料,不如袁文海更了解内情,也很正常。
“你跟前市委书记陈富山有关系?”袁文海好奇的问道。
“我爸六年前是叫陈富山从船机厂调到市委工作的,还曾短暂担任过市委办副主任一职;陈富山案发后,我爸就被撤职了,目前是市委党史研究室一名很普通的工作人员。之前嘛,乡镇跟市里距离很远,我也只是云社很普通的一名工作人员,就算有人知道我家的状况,也不会无聊到拿这事做文章,但往后就难说了……”
萧良又将他家跟袁桐的矛盾说给袁文海知道,说道,
“周康元的秘书袁桐,肯定是知道我家状况的,他又跟周健齐的儿子周斌关系密切,他们很容易会结成一张网来打压我。你要是跟我称兄道弟,恐怕到云社的日子不会好过……”
“难怪看你父亲气质不像普通的工作人员呢,”
袁文海好奇的问道,
“你要担心有那么多人对你不利,刚才许总邀请你加入泛华建设,你还拒绝?”
他不怎么关心商业上的事,对仕途也不热衷,但许建强能在酒桌上压副市长公子乐宥一头的气势,他还是看在眼底的。
“许总是过江龙,但他真要了解到我家的状况后,还会不会对我有很大的兴趣,就难说了,”萧良笑道,“再一个,人总归是有几两硬骨头的。在路没有走绝之前,我还是不太喜欢仰仗他人的鼻息啊,哪怕他再器重我。”
“巧了,你这脾气跟我一样,”
有时候气味相投了,并不需要多久交往也能倾心,袁文海笑着说道,
“我这些年在局里兢兢业业,也破过几起有那么一丢丢影响力的案子,曾经也是全市公安系统最年轻的刑侦中队长、副大队长,但在副大队长这个位置待了七八年针插不进、水泼不进,也不知道做了多少得罪人的事,总不可能莫名其妙提了一级,就要改掉这个脾气啊。”
“那行,我知道了,”萧良笑着拍了拍袁文海的肩膀,说道,“你住哪里,我打车先送你回去,我再回市里,咱有空在云社见……”
陈富山案过去有两年多时间了,他爸被踢到党史研究室也变成一个无关紧要的人物,而省里对东洲这两年发展停滞相当不满,决心动一动关键位子。
虽然在既定的历史轨迹里,省里的决心并没有发挥多少作用,但萧良相信暂时市里不会有什么人,有兴趣打压他这么一个不起眼的人物。
至少在他没有表现出足够的威胁之前,还是可以偷偷发育的。
不过,在天高皇帝远、利益矛盾冲突尖锐的云社镇,就难说了。
范春江肯定不乐意看到他有发家致富的机会。
袁桐跟他家又有直接的矛盾,偏偏又能通过周家(周健齐、梁爱珍)将触手伸进云社,萧良担心利害关系牵涉过深,很难保证汪兴民不会再次退缩,选择跟他撇清关系。
萧良原本想着要是在云社针对、压制他的力量太强,他就直接玩金蝉脱壳。
不仅公职可以彻底辞去,南亭湖果汁厂的副厂长、销售科科长,他也都可以放弃。
哪怕在有些人的作梗下,南亭村两委不受顾培军的控制,断然拒绝南亭湖果汁厂为新公司代加工保健品,萧良也不觉得会是什么难题。
说到底新公司只要把市场做通了,又掌握保健品的配合与生产工艺,不要说在江省,在东洲或在锡江另找一家代加工厂,还是容易的。
他特意将新公司注册在锡江,就是为最坏情况做准备。
不过,既然袁文海都无所谓,萧良觉得他也不应该轻易言退。
再一个,今天能结识许建强,也算是意外之喜。
只要许建强觉得他有时候一些建议确实管用,只要许建强相信从他这里获得建议,利益大过麻烦,相信也不会介意有时候出面帮些小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