自来火行街分东西两街。
西边的是西自来火行街。
东边的是东自来火行街。
传统上中国人点火是用火刀火石火折子,要折腾老半天。“match”这个东西一擦就能着,所以叫“自来火”,又因为是洋玩意,也叫“洋火”。
不过,东西自来火行街却并没有自来火,之所以叫这个名字是因为附近有法商煤气厂,相比较洋火,煤气更是人啧啧称奇的‘自来火’。
西自来火行街。
康业里五号。
一张长案几上放着地图,还有铅笔,圆规,木尺等物。
地图上一堆零部件。
程千帆西装革履,礼帽放在案几边。
他的目光专注,眼神闪烁着认真的光芒。
他的双手动了,只见左右手眼花缭乱一般的动作,如此这般下,那一堆零部件眨眼间就组装为一把毛瑟手枪。
程千帆的眉头微微皱起,他有些不满意,这比他最优状态慢了一秒钟。
不要小看这一秒钟,这代表了他现在的身体并不在最佳状态。
李浩站在窗边,警觉的盯着外面看。
“帆哥,豪仔和桃子回来了。”
“唔。”程千帆微微颔首。
很快,敲门声响起。
李浩再度确认了来人正是豪仔和桃子后,这才打开门。
咣。
声音不大,略闷。
程千帆将毛瑟手枪放在案几上,双目盯着地图看。
经过初步的分析和查勘,程千帆将目标范围锁定在了西自来火行街的几個里弄。
永平里。
瑞康里。
鸿庆里。
这三个里弄都是近些年才建造的,均为砖木二层结构,都建造于20世纪30年代。
“帆哥,你的判断是对的。”豪仔说道,“西自来火行街这两天多了一些生面孔。”
程千帆很谨慎,没有直接冒冒然然出现在西自来火行街。
他判断,若是卢兴戈真的陷在西自来火行街,那么,此次势必早已经被监视,乃至是包围。
他们现在所处的康业里,虽然也属于西自来火行街,但是,此地在西自来火行街同贵州街的交界处,延伸向前乃是法租界的一个卡口,并不适于藏人,也不适合外界武装越界进入法租界抓捕。
最重要的是,康业里五号乃是上海特情组的一个安全屋。
此安全屋当初是为了监视三本次郎而设立。
上海沦陷前,三本次郎为了方便在法租界活动,曾经在西自来火行街设立了特高课的活动据点。
当时,三本次郎为了掩人耳目,同时行监视之职,还特别在秘密据点不远处设立了监控点以监视湖社。
湖社是湖州六邑(吴兴、长兴、德清、安吉、武康、孝丰)旅沪商民的同乡组织,于民国十三年即成立了。
湖社驻地房舍宽敞,来往之人攒动。
在上海沦陷前此地是极为忙碌的。
众多社会团体经常借用湖社社所举行各种活动,凡是为东北义勇军筹款的活动,湖社都积极支持。
彼时,上海闸北地区遭到日寇炮火肆虐。
闸北本是丝厂集中地,湖州人在闸北做工和居住者甚多。
湖社和中国济生会一起,在社所内开辟难民收容所,收容安置同乡难民数百人,免费提供膳食,并积极筹措资金援助抗日战士。
上海沦陷前后,湖社的难民收容所共收容湖属难民约万人。
酷暑未消之时,疾病易传染。
湖社收容所聘有专职管理员和保健医生,配制樟脑白兰地药液赠送难民,对重病患者负责转送医院,代付药费。
故而,难民收容所中得疾病者只有十四人,死亡也只有四人,被认为是一时奇迹。
上海沦陷后,因为支持抗日,湖社的活动大受影响。
特别是随着日本人态度逐日强硬,法国人节节退让,更是令湖社成员感受到了安全威胁。
现在,昔日熙熙攘攘的湖社社所,已经门前冷却,只有一部分人还在坚守。
偌大的社所,在寸土寸金的上海滩竟然空荡荡。
浩子对于法租界的地形极为熟悉,哪里有小路,哪里可以避开人从注意,他都门清。
从贵州路的一个小巷子进来,然后穿过一个小径翻进社所,然后从社所暂时无人居住的南侧隐蔽角落的一个小角门出去,便是康业里的安全屋了,如此便可以避开街道上的注意。
这种小路,大概只有在附近乞食的坐地户小乞丐才知道。
……
“有一个人有些眼熟。”桃子说道。
程千帆看向他。
桃子是比他还要惜字如金的人,且极为谨慎,桃子说某人眼熟,这必然就是知道某人了。
“曹宇。”桃子说道,“看背影像。”
程千帆微微皱眉。
然后他就听到桃子继续说道,“那人的左耳是半耳。”
那就可以确定是曹宇了!
程千帆心说。
他想起浩子此前向他汇报那件事,这个曹宇近来一直在鬼鬼祟祟的帮着七十六号忙前忙后。
这么说,敌方是七十六号的特工总部?
程千帆从兜里摸出香烟,并未点燃,而是拿在手中转来转去的,他仔细思量。
七十六号。
七十六号。
他心中一动。
费铭!
大副,董正国!
费铭同志牺牲了,程千帆一度担心敌人会从费铭同志身上深挖,影响到组织上的安全。
但是——
敌人是否在深挖费铭的背景,试图针对我党暂未可知,但是,邮差,被费铭打死的邮差是被特工总部人收买的军统叛徒,这说明特工总部早就盯上了军统上海站。
邮差老邢的上线,亦或是下线,必然早就被日本人所掌握。
如果他是李萃群,他会怎么做?
是直接下令抓捕此人?
还是放长线钓大鱼?
程千帆微微皱眉,他并不确定。
按理说放长线钓大鱼是最有可能收获更大战果的。
但是,老邢死了,军统必然被惊到,很难说老邢的这个联系人是否会被军统上海站剥离,这种情况下早些出手拿下,尽快审讯,反而有可能揪住军统上海站的尾巴。
程千帆看向李浩,“姜骡子说卢兴戈是何时回上海的?”
李浩说了个日期。
程千帆心中默默计算,他将自己一直拿在手里把玩的烟卷塞进嘴巴里,豪仔这边划了一根洋火帮其点燃。
轻轻抽了口香烟,程千帆微微点头。
是了。
时间有些对上了,情况似乎也更加捋清楚了。
特工总部极可能本来是打算抓捕老邢的联系人的,却是无意间通过此人发现了卢兴戈的踪迹。
那么,老邢的这个联络人,很大概率就是卢大哥在上海站的亲信手下了。
一切都捋清楚了。
……
“西自来火行街有几个书局?”程千帆问道。
“有两个。”豪仔说道,“一个是位于永平里的永平书局,一个是靠南边的自来也书局。”
他看着程千帆,“帆哥,因我担心被监视此地的敌人发现,我们没有能够抵近侦察。”
程千帆看向乔春桃。
“自来也书局。”桃子又思索片刻,开口说道。
“说说理由。”程千帆点了点头,说道。
“永平里书局的电话应该是正常。”桃子说道,“自来也书局的电话打不通。”
“你什么时候去打电话的?”豪仔看向桃子,一脸惊诧。
“我们来的路上碰到一个人急急忙忙的,有人问他,他说家里人有急事要去书局打电话。”桃子说道,“这个人从自来也书局那边过来的,要么是自来也书局没有电话,要么是自来也书局的电话打不通。”
程千帆点点头,他明白桃子的意思。
卢兴戈必然会选择方便打电话的住处,这也就是卢兴戈选择在书局附近的房子暂住的原因:书局一般可以打电话。
那么——
倘若自来也书局本来也是有电话的,现在却打不通了。
这说明什么?
说明特工总部可能已经锁定了卢兴戈就住在自来也书局附近,这是准备动手的前兆了。
“为什么不把两个书局的电话都剪了?”李浩问道。
程千帆看了桃子一眼,示意桃子给李浩讲一讲其中缘由,他自己则是皱眉思索,敌人这是准备行动了,时间紧迫,他这边也要抓紧了。
桃子看着李浩,目光像是看傻子,浩子却是即刻便反应过来了,他连忙摆手,“我知道了。”
说着,李浩苦笑一声,“桃子,我只是一时没想到,不用这种眼神看我。”
法租界有规定,一条街的所有电话都打不通,电报局会第一时间通知就近的巡捕来查勘。
虽然这条规定真正施行起来的时候很难,有的街道的电话出问题好几天了,电报局都不会理会,但是,万一碰到尽忠职守的电报局职员,那就是‘意外情况出现了’。
程千帆看了桃子一眼,他则考虑更深一层,他怀疑特工总部此次行动有日本人参与,他不认为特工总部那帮人会想的这么精细,只有日本人,这些人把法租界的条条框框都研究的非常透彻,并且会在行动的时候严格去考量。
“组长,日本人参与行动了。”桃子对程千帆说道。
“不错。”程千帆朝着桃子微微颔首,微笑回应,以示夸赞。
桃子出色的表现,他是真的高兴。
“我命令。”程千帆面容一肃,沉声说道。
豪仔、乔春桃,李浩三人皆是肃立听令。
“豪仔,你和我一起行动。”程千帆说道。
“是!”
“桃子,吴顺佳到位没有?”程千帆看向桃子。
“就在东自来火行街。”桃子说道,“得知有行动,高兴的差点跳起来。”
几人都是笑了,吴顺佳对搞爆炸无比痴迷,上海特情组这段时间一直在蛰伏,吴顺佳并无用武之地,估计且憋坏了。
“一旦枪声响起,我的要求只有一个。”程千帆对桃子说道,“乱!乱起来!”
“明白。”桃子点点头。
“浩子。”程千帆看向李浩,“车子准备好了吗?”
“准备好了。”李浩说道,咧嘴一笑,“帆哥,这附近就是祥盛汽车出租公司。”
“租车……”程千帆微微皱眉。
“帆哥放心,用的咖啡车。”豪仔说道。
所谓咖啡车,咖啡者,褐色,褐同黑,意思是见不得光的车子,亦或是很难查找的车子。
程千帆点点头,这咖啡车也是租车公司赚钱的手段之一。
祥盛租车公司的东家桢祥盛是浙江定海人,前清光绪三十三年时候,此人十二岁就来上海谋生,先在外侨家里当杂工,后进礼查饭店当服务员。
在此期间,桢祥盛结识了一些出租汽车行老板和司机,熟悉了出租汽车业务。
二十四岁的时候,此人向英商中央汽车公司以分期付款的方式购买了一辆九百大洋的日本制旧汽车,雇了一名司机,开始经营出租汽车,不到两个月将购车欠款还清。此后生意越做越大。
此人极会做生意,旅客搭乘祥盛汽车公司的出租汽车非常方便。市民还可通过公司40000号电话总机了解天气预报、车船班次,代办车船票并送票上门。
凡乘半夜或凌晨班车的顾客,可以要求司机提前唤醒,按时送客启程。
至于说‘咖啡车’,自然是租车公司为方便见不得光的朋友准备的。
最重要的是,在法租界,出于某种需要,巡捕房对于‘咖啡车’基本上是睁一只眼闭一只眼的,就如同法租界的那些赌档也可以安然存在一般。
“行动。”程千帆抬起手腕看了看时间,沉声说道。
桃子和李浩先行离开。
程千帆仔细打扫、检查了房间,将烟蒂收起,又随意的‘遗留’了几枚捡来的有些时日的烟蒂,这些烟蒂都有一个共同点,都是劣质香烟。
豪仔则从身上摸出一根准备好的劣质香烟,点燃了,几大口便抽去了一大半,这种劣质香烟不仅仅味道呛,还燃的快。
看着豪仔将烟蒂扔在地上,就要上去踩一脚,程千帆及时制止了,捡起来看了一眼,递给豪仔,“再来一口。”
豪仔又抽了一口,看到帆哥点点头,他这才丢掉烟蒂,用脚踩了踩。
“知道为什么吗?”程千帆问豪仔。
“舍不得浪费。”豪仔说道,刚才帆哥一提醒,他就明白了。
从案几下拖出一个箱子,豪仔将箱子打开,里面赫然是两把中正式步枪和子弹若干,另有手榴弹两枚。
“轻机枪呢?”程千帆问道。
“按计划放好了。”豪仔说道。
“干活吧。”程千帆点点头,搓了搓手,英俊的眼眸中除了凝重之色外,竟闪过一丝兴奋。
豪仔笑了,帆哥是行动高手,只是因为身份重要和安全考虑,极少会需要帆哥亲自出手了,这是技痒了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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