贾母一走,各人也纷纷散去,贾政却招手把贾宝玉、贾环和贾兰三人叫到跟前。
看着眼前两个儿子和一个嫡孙,贾政莫名有些欣慰,自己这一房所出终究比其他几房要强,现在就连顽劣的庶子贾环也“改邪归正”了,嫡孙贾兰年纪尚幼,却颇有乃父的样子,长大后想必也不会差。
贾宝玉向来畏惧贾政如虎,此时低着头一声不吭,而贾环和贾兰也表现得有点紧张,区别就在于贾环是装的。
“孽障,近来可曾念过一页书?”贾政盯着贾宝玉喝问道。
贾宝玉连忙道:“孩儿每天都有念书写字。”
贾政冷哼一声道:“当真?”
贾宝玉面色发白,硬着头皮点了点头,贾政冷笑道:“你别以我不知道,真要检查起来,只怕老太太大过年的又不得受用了。”
贾宝玉低着脑袋不敢吭声,这段时间他都在围着林妹妹转,变着法子哄她开心,一个月时间只写了两篇字,书也很少看。
“你也不小了,过完年就要满十岁了,你大哥在你的年纪已经念完四书,开始攻读五经了,你也该上进些,我不指望你十四岁入学(中秀才),十八岁终归也要要入学了,等过完年,我打算给你们聘一个学问好的先生来府上坐馆,你们几个要好好念书,听清楚了没?”
贾宝玉闻言暗暗叫苦,他最讨厌读书写文章了,若请了个先生在家坐馆,岂不是得天天被监督着学习,以后休想得快活了。
小贾兰却十分高兴,因为即便没有老师,娘亲还是会每天督促他学习的,如今跟宝叔和环叔一起读书,反而有个伴。
至于贾环,前世就是个学霸,学习什么的对他来说不是什么难事,所以没什么好担心的。
“听清楚了!”三人不管乐不乐意,这时都恭敬地答应下来。
贾政捋了捋胡子,目光转到贾环身上,声色俱厉地训斥道:“环儿,你的诗虽然写得不错,但那手字实在不敢恭维,以后多练字,我会不定时检查,若还是没有长进,仔细你的皮!”
贾环暗汗,自己虽然故意把字写丑了,但也不至于那么差吧?而且,丫的就不能好好说话,非得疾言厉色才能彰显威严吗?
贾环内心很不爽,但表面还是诚惶诚恐地道:“是!”
王夫人眼见贾环被训斥,心情倒是略好了些,殊不知贾环只是为了藏拙,才故意把字写丑了,而且,要不是为了那一百两银子的彩头,贾环今晚甚至会随便写一首烂诗糊弄过去。
接下来,贾政又勉励了小贾兰两句便让三人离开了。小贾兰奔回母亲李纨身边,兴奋地道:“娘亲,老爷说年后请先生来府上坐馆,让孩儿和宝叔环叔他们一起读书。”
李纨道:“那你要好好向宝叔和环叔学习了。”
如果是以前,李纨是肯定不乐意让儿子和贾环亲近的,但是近来后者跟换了个人似的,特别是今晚这首咏梅诗太惊艳了,连她都佩服万分,所以现在她倒希望儿子能跟贾环一起读书,学习对方的长处。
“嗯,我会的!”贾兰点头挥挥小拳头。
李纨眼见儿子如此好学,不由欣慰地笑了,瞬间美丽不可方物,毕竟位列金陵十二正册,颜值还是相当高的,可惜年纪轻轻便守了寡。
且说贾环回到住处,一众丫环婆子立即喜气洋洋地围上来讨赏,显然都知道了他夺了彩头,而贾环也十分豪爽地每人赏了一两银子,一时间人人欢欣雀跃,喜笑颜开,跟着这样的一位爷,谁不开心啊,一赏就是两个月的月钱!
红菱苦笑道:“三爷,你这样子会宠坏他们的。”
贾环笑了笑道:“独乐乐不如众乐乐,大过年的,难得大家高兴,对了,这几天府里应该会派人来搭炉子,红菱姐姐你留意一下。”
红菱欣然点了点头,没想到短时间内,三爷便解决了伙食和炉子的问题,而且根本不用看琏二奶奶的脸色,从此以后,看谁还敢小看三爷。
“已经子时末了,三爷洗洗睡吧。”红菱盛来了热水柔声道。
贾环点了点头,净手洗脸,换了睡衣便上炕安寝了,眼下已经差不多凌晨一点,他的确很困了。红菱给贾环掖好帐子,便轻手轻脚到了外间,在绣墩上坐下做针线活。
小雀儿从外面进来,跺了跺冻得发麻的双脚,一边打着呵欠,一边低声道:“红菱姐姐,再不睡就要天亮了。”
“你先睡吧,我这鞋底快纳完了!”红菱轻声道。
小雀儿哦了一声,却没有挪步,红菱抬头奇道:“还不去睡?”
小雀儿有点不舍地道:“红菱姐姐就要出府了,我舍不得你走啊。”
红菱闻言也是一阵怅然,叹了口道:“天下没有不散之筵席,等我走了,自然会有更好的来。”
小雀儿搬了一只杌凳在红菱旁边坐下,满脸愁容地道:“要是来了个厉害的怎么办?”
红菱笑道:“那你们只好自求多福了。”
小雀儿嘟着嘴道:“人家当你是知心人,这才跟你说体己话,你倒幸灾乐祸起来,仔细嫁个厉害的男人治你,到那时才落了我的现眼。”说完捂着嘴偷笑。
红菱脸上红,嗔道:“人家开个玩笑,你这小蹄子就当真了,慢说老太太屋里没有厉害的,即便有,又派来了这里,有三爷在,你担心什么?”
小雀儿闻言笑道:“说的也是,姐姐觉得老太太会派谁来服侍三爷?”
红菱摇头道:“我哪里猜得着,反正不会是鸳鸯和琥珀,老太太离不开他们俩。”
…………
李纨看着儿子贾兰入睡了,这才轻手轻脚地离开了房间,见到平儿还在外间做针线活,便低声道:“到卧室来,有话跟你说。”
平儿搁下做好了一大半的汗巾子,起身默默地跟在李纨后面进了卧室。
李纨把油灯挑亮了一些,转身发现平儿还失魂落魄地站在门口吹风,不由暗叹了口气,这才五六天的光景,好好一个伶俐的丫头,咋就消沉如斯呢,一时倒不忍责怪了,轻声吩咐道:“把门关上吧,别在凤口里傻站着,仔细着凉了。”
平儿这才回过神来,连忙把房门关上,李纨拍了拍炕头道:“这里坐,暖和些!”
平儿道谢一声,在李纨对面坐下,烛光映照过,本来俏丽的容颜明显憔悴了许多,脸上尽是疲惫之色。
“昨晚又没睡好?”李纨关心地问。
平儿摇了摇头:“睡不着。”
李纨叹道:“傻丫头,这样下去你会没命的。”
平儿鼻子一酸道:“这就是我的命,死了倒也干净。”
“瞎说什么,大过年的生呀死的!”李纨嗔道。
平儿红着眼圈道:“大奶奶,对不起,是平儿口不择言,不过,真的没指望了。”
李纨犹豫了片刻,叹道:“你那主子爷把你晾这不闻不问,看来主仆情份是尽了,我倒是有个主意,只不知你乐不乐意?”
平儿疑惑地看着李纨,后者微笑道:“今晚的合欢宴上,老爷考究了哥儿和姑娘们的学问,环三爷得了彩头,要不是亲眼所见,亲耳所闻,实在难以置信。”
平儿表情复杂地道:“环三爷的确今非昔比了,平儿早就觉得他跟换了个人似的。”
李纨的心情亦有些复杂,以往毫无存在感的庶子贾环突然崭露头角,对自己的兰儿来说,也不知是坏事还是好事,笑了笑道:“环三爷屋里的红菱年后就要赎出府了,老太太打算挑一个人来替她侍候环三爷!”
平儿愕了一下,继而吃吃地道:“大奶奶的意思是让我……让我去?”
李纨点了点头道:“那边你是回不去了,出府又无依无靠,随便配个小厮只怕你更不乐意,还不如去伺候环三爷呢,总归有个着落不是?”
平儿脸色绯红道:“这……只怕不合适吧。”
李纨道:“以前的确不合适,但是现在应该没问题,你如果乐意,我出面跟太太和老太太说,凤丫头那边你也不用担心,估计她也是巴不得的,剩下你们那爷,只要老太太发话,想必他也没话可说了。”
平儿垂首默不作声,经过几天的痛苦煎熬,她对王熙凤和贾琏仅存的一点期盼也湮灭了,如今让她去服侍贾环自然也是乐意,苟且得几年算几年,幸好贾环年纪尚幼,倒是不用顾忌这个顾忌那个的。
李纨见平儿沉默,便知晓对方心意了,笑道:“既然如此,我明日先说服太太,再让太太跟老太太提起,理应没有问题的,你且去安睡吧。”
平儿离开了李纨的卧室,也许是觉得有了着落,所以连日来绷紧的神经倒是放松下来,上了床后竟倒头便睡着了,五六天来难得睡了个安稳觉。